【周叶】深渊情书（上）
【一】
“前辈的新作果然一如既往的很吸引人。”周泽楷读完最后一页，放下厚厚的书稿抬起头来笑道。
“是吗？谢谢。”叶修礼节性地回了个笑。
周泽楷刚读完的小说叫做《轻如鸿毛》，是今年轮回杂志向叶修约的稿。
小说主人公是个刚刚经历丧妻之痛的普通画家。在不堪承受的痛苦之中，决定以伤痛为灵感创作自己今生最后一幅作品，并在完成画作之后自杀殉情。他原以为自己会同古今中外许多名家一样，在深重的苦难当中爆发出巨大的感染力，却未曾料到令他感觉沉重无比的悲伤其实正一点点抽空他的灵魂。
半年以后，画家无奈地发现自己仅仅创作出了一副空洞的涂鸦，没人注意也无人认可。而当他站在车来车往的大桥上想要往下跳的时候，他又觉得自己的悲伤也变得不真实起来，以爱为名的勇气在这一刻分崩离析。
于是，画家默默收回了自己迈向死亡的脚步，企图回归到波澜不惊的乏味人生中去。他甚至决定接受那个一直爱慕自己的邻居，然后放弃绘画，找一份安定的工作度过余生。然而就在他重新计划好一切以后，一场突如其来的心梗却夺取了他的生命。最终，故事的主人公独自蜷缩在卧室深灰色的地毯上，悄无声息地步入了死亡。
他那自以为不堪重负的人生，于世人而言却仅仅轻如一片鸿毛。
“前辈的故事，似乎经常和死亡有关。”周泽楷合上书稿，“是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吗？”
“没什么。”叶修背靠着沙发，缓缓吸了口烟，笑道：“永恒的死亡，难道不是文人长久探讨的命题吗？”
在周泽楷读稿的过程中，叶修就这么安静地坐着，手上的烟一直没停，习惯性地点了一支又一支。眼下，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烟蒂。
“前辈平时都抽这么多烟？”
“嗯？”仿佛没料到周泽楷突然会问这个，叶修下意识地看了看手上还在燃烧的香烟，“写东西时的习惯，慢慢地好像连平日里也丢不下了。”
他抱歉地笑笑，把手中燃了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：“小周不抽烟吧？”
周泽楷，这人一看就是那种书香门第里长大的孩子，礼貌、认真且极度自律，毕业一年便已经是轮回杂志社的金牌编辑。他生了一张即便放进娱乐圈也难以忽视的帅气脸庞，眼底带着淡淡的忧郁气质。他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，习惯穿熨烫平整的白色衬衫，同吊儿郎当烟不离手的叶修简直是两个极端。
果然，周泽楷点了点头说：“不抽。”
“啊，那真是抱歉了。”叶修抬手挥了挥，像是要驱散空气里的烟味。
“前辈也要少抽一些。”周泽楷整理好桌上的书稿，抬眼道，“对身体不好。”
周泽楷一直是个非常严谨的人，说这话的时候，他一直盯着叶修的眼睛，看上去非常认真。
看着这个样子的周泽楷，叶修不禁想起自己的孪生弟弟叶秋。明明平日里也是一副凡事都不上心的模样，但每次劝他戒烟的时候却总是显得格外严肃。
“在戒了。”叶修随口拿了句搪塞弟弟的话来说，“就是比较难，得循序渐进。”
“嗯。”周泽楷一边把桌上的东西收进包里，一边低着头状似无意地说了句，“一定要注意身体。”
【二】
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，还下起了雨。周泽楷开了车，执意要送叶修回去。
年轻人话不多，却实在是个固执的性子。叶修推脱不了，便只能由了他。
叶修住得偏，在城市的最外缘。房子是独栋的，周围只有零星几幢空别墅，草木倒是茂盛得很，绿影掩映下一股避世索居的味道。
叶修家总共上下三层，是家里的老头子找到他后，执意派叶秋给他买下来的。一层是客厅和厨房，卧室在楼上。但宽大的沙发上却堆着一床被子，茶几上有台待机中的笔记本和一个插满了烟蒂的烟灰缸。
“房子太大，每天上上下下还挺累的，就干脆在一楼睡了。”
叶修不好意思地笑笑，胡乱收了收沙发上的被子，然后趿拉着拖鞋往厨房走，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两杯清水。
他把其中一杯放倒周泽楷面前：“我这里没什么人来，待客不周，让你见笑了。”
别墅里安装了恒温系统，常年保持二十六度。叶修进门后已经脱掉外套，此刻又稍稍挽起了袖子。于是周泽楷看到他伸过来的手臂，那么瘦，又那么白，薄薄的皮肤像透明的一样，映出底下交错的青色静脉。
“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，不会觉得冷清吗？”周泽楷接过水杯，在两手之间慢慢地转着，“据我所知，前辈没有手机，也没有申请任何社交账号吧？”
“啊，是啊，的确是这样的。”
叶修点点头，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。他下意识地又去茶几底下拿烟，于是周泽楷发现那里并排放着好几条还没开封的芙蓉王。
“前辈，真的有在戒烟？”
“唔……”叶修有些尴尬地收回手，欲盖弥彰地喝了口水，“其实不戒烟的话，也没有什么的吧。”
反正，都已经是这样了。
其实他不想解释什么，毕竟他和周泽楷并不熟。
而有些事情，也并不适合将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。
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。
仿佛过了很久，周泽楷才说：“可是前辈太瘦了。”
年轻人抬起头来盯着叶修的侧脸，有些犹豫有些担心，又似乎带着一点被强烈预感攫住的惧意：“是因为，身体不好吗？”
叶修却盯着自己手上的杯子。
许久之后，他问周泽楷：“你确定自己想要知道吗？”
他能感觉到年轻人的视线还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脸上，然后他听到周泽楷用非常慎重的语调说：“请，务必告诉我。”
“那么……大概，要比‘不好’更严重一点吧。”叶修笑了笑，带了点故作轻松地味道。随后他回过头来对周泽楷说，“其实你不该问的。”
窗外的雨声骤然大了起来。
【三】
离家出走那年，叶修才十五岁。
在此之前他做了个手术，躺上手术台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醒不过来的准备。但或许是命不该绝，三天之后，他又一次睁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。
出院以后，叶修又回家住过一年。
而每次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时，母亲都会一边照顾他一边偷偷擦眼泪。
当时，他就总是怀疑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——
一个注定早逝的人，能给爱着自己的人带去什么呢？
除了麻烦、恐惧和痛苦，叶修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。
他想像他这样的人，或许不在任何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迹，独自等到那一天后悄然离开，才是最负责任的做法。
于是在十五岁生日那天，叶修选择了离家出走。
再后来有一天，他的孪生弟弟叶秋突然出现在他的门口。
……徒增伤悲而已，何必呢？
叶修记得当时自己说出这话的时候，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叶秋难以置信般地瞪圆了眼睛。他想若不是这幅身体动不动就要散架，他的孪生弟弟很可能会狠狠一拳砸到他的脸上。
只不过或许如他这般命不久长的人总是能够格外任性一些的。因而后来，家人到底还是遂了他的愿，不再执意要他搬回去住，只在H市的城郊给他买了套别墅。
那是个很清净的地方，林木葱葱，没什么人，正合叶修的意。别墅前有个院子，他闲来无事，一度曾在那里种过很多花，只不过后来疏于打理，又死了个精光。
他还养过一只蓝猫，它的胖和叶修的瘦简直走向两个极端。天气好的时候，他们会一起到院子里晒晒太阳，懒洋洋的样子倒是一模一样。只不过没过多久，蓝猫便丢下一室的猫粮猫砂，没良心地跳墙跑了。在那之后叶修又养过一对鹩哥，但或许是因为主人过于沉默，所以久久学不会说话。他嫌弃它们笨得要死，没过多久也就放走了。
后来他便再也没有想过养宠物，心如止水地选择一个人吃饭，码字，上医院。而这样的生活，说不寂寞，那肯定是假的。
更何况面对悄然迫近的死亡，又有谁能做到全然无惧呢？
叶修自认只是个凡人，他其实根本做不到大无畏，有时甚至觉得会内心的恐惧比身体的不适更加难熬。
而他之所以强行保守着自己的秘密，很多时候也只是因为不想伤害到什么人罢了。可那事关生死的答案实在太过沉重和可怕，藏在心里久了，总难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有时叶修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深渊边上的人，理智上不愿拖着任何人一起跳下去，内心深处却惊恐万分地希望有什么人能拽自己一把——
毕竟恐惧若是能被分担的话，那或许绝望就不那么容易把人压垮了。
可惜事实却是，他从不求救，也无人前来。
他以为自己或许真的要如愿以偿地孤独而逝了，却没想到会有一天，一个叫周泽楷的年轻人突然闯进他的世界，要来挖掘他不堪重负的秘密。
“请，务必告诉我。”
年轻人的声音那么低，却又那么认真。
他明明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，叶修却恍然间觉得那人正拨开浓重的黑暗，向深渊边上的自己伸出手来。
【四】
“其实你不该问的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“听说过室间隔缺损并发肺动脉高压吗，最严重的时候心衰二级。”
“其实就是通常说的心脏病，可能活不了多久的那种。”
“……小周？”
“哎不就是得比我多活几十年吗，有什么好难过的……”
“拜托别这样看着我啊……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。”
“开心一点啦，我从不对外人说这件事，你可是第一个知道的。”
“共享秘密，可是最近亲的人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哦。”
TBC.
本来打算一发发完的，但是整篇东西画风拐了两拐，所以分三次发了。
后继乏力型选手，还是不太擅长讲很长的故事，再加上最近三次元忙着写国家课题，所以之前的坑不打算填了。抱歉抱歉。
这个坑是已经写完的，放心食用，就是画风比较狗血比较OOC……
再次道歉
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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